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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史克威尔（Square）在1997年出品的《最终幻想7》可能是最早被冠以3A之名的游戏。为保证这款游戏的呈现效果，史克威尔不仅制作了大量的CG过场动画，还聘请专业的管弦乐队演奏了游戏的背景音乐。这精益求精的工作导致整个游戏的开发成本达到了4500万美元。在那个时代，这样的游戏开发费用是十分惊人的，但和后期的宣发成本相比，这些开发成本就显得微不足道了。据娱乐媒体Polygon的报道，《最终幻想7》的宣发费用高达1.45亿美元，真可谓不惜豪掷千金。不过，这样巨大的制作和开发成本也收到了很好的回报。仅在PlayStation平台，《最终幻想7》就实现了1300万的销量，销售收入达到了7.8亿美元。如果算上后来在各平台的移植版、重制版，该游戏的总营收超过了10亿美元。毫不夸张地说，史克威尔是从这款游戏中赚了个盆满钵满。《最终幻想7》的成功为当时的游戏公司打开了思路。在史克威尔的示范之下，很多游戏公司开始摒弃原先低投入、多品类的研发思路，开始专注于押注3A级别的游戏大作。很快，《半条命》《塞尔达传说：时之笛》《莎木》等一批被冠以3A之名的游戏就涌现出来，游戏行业的3A时代由此正式开启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3A级别的游戏作品通常体量庞大，其运行对硬件配置要求较高。因而，随着3A游戏的兴起，根据硬件发展程度设计游戏的思路被打破，游戏发展倒逼硬件更新开始成为了潮流。在3A游戏的推动之下，PlayStation2、Xbox等高性能的游戏主机开始逐渐成为玩家热爱的主流机型。这些更新的游戏主机又反过来为游戏性能的展示提供了更大的空间。在进入新世纪后，随着《光环：战斗进化》《侠盗猎车手：罪恶都市》等佳作的推出，3A游戏开始逐渐成为游戏行业的一种常态，不少大型的游戏公司为了证明其技术力量都会尝试开发几款3A大作。

　　越来越多的公司加入3A游戏的开发，对游戏行业带来了多方面的影响。首先，大批3A游戏的出现让玩家拥有了更多的选择，从玩家角度看，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福音。其次，为了争夺玩家，游戏公司不仅在画面、音质等方面拼尽了全力，还在游戏的类型、风格等方面进行了很多积极的尝试，并取得了不少的突破。比如，2010年出品的《荒野大镖客：救赎》就将早期RPG游戏（角色扮演游戏）中存在的开放世界理念融入了游戏当中，从而开启了开放世界3A游戏的风气之先。随后，开放世界设计就成了3A游戏的主流。再次，随着大批游戏公司竞相开发3A游戏，这一领域的内卷也日渐加剧。这使得很多按照3A级别投入、宣发的游戏不再能像过去那样获得丰厚的回报，游戏公司的开发风险也随之显现。以史克威尔·艾尼克斯（SquareEnix）在2020年出品的《漫威复仇者》为例，据说这款游戏的开发费用高达1.9亿美元，但上市之后销售却非常惨淡。最终，不仅该游戏未能收回开发成本，史克威尔·艾尼克斯公司当年度也因此而遭遇了6700万美元的运营亏损。

　　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，3A游戏的发展对GPU、CPU、存储、显示器、网络和VR设备等硬件的更新换代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。其中，最为重要的当属3A游戏发展对于GPU发展的支撑。早在1985年，具有图形加速能力的硬件就已经在市场上出现。然而，当时这类硬件的市场需求非常少，只有一些设计公司和电影公司会购买这类硬件。因此，生产这类硬件的公司也就没有什么研发动力，这导致这类硬件的技术进步十分缓慢。直到3A游戏出现之后，这类硬件才真正找到了新的应用场景，很多专门生产图形加速芯片的公司也随之出现。

　　在这批公司中，就有华人企业家黄仁勋创办的英伟达。在创办之初，英伟达的发展并不顺利，正是靠日本游戏公司世嘉给的资金和订单才成功渡过了难关。为了让自己开发的硬件可以更好呈现3A游戏的效果，英伟达于1999年提出了“图形处理器”（graphicprocess－ingunit），即GPU的概念，并认为GPU不应该只是CPU的附庸，而应该有独立的处理图形的能力。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，英伟达推出了GeForce256显卡。与当时流行的显卡不同，GeForce256中集成了光影转换功能，因而可以在独立于CPU的情况下高效能地处理3A游戏中的图形变换。凭借着其优秀的性能，GeForce256上市之后就一炮走红。由此，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英伟达公司就成功得到了第一桶金，而GPU也逐步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硬件产业。

　　此后，3A游戏的发展和GPU技术的发展呈现出了高度的相关性。几乎每一次有《荒野大镖客2》《赛博朋克2077》这样的3A大作出现，GPU就会迎来一次重大的技术更新。可以说，3A游戏不仅催生了GPU的诞生，而且养育了GPU行业的整个“童年”。直到“深度学习革命”的兴起，GPU才从游戏工具蜕变为了AI训练神器。很难想象，如果没有3A游戏，GPU是否可以发展到今天的性能，而强烈依赖于GPU的AI又是否会发展到今天的水平。

　　最早的游戏引擎是idSoftware公司在1993年开发的idTech。从上世纪末开始，虚幻引擎（UnrealEngine）、U－nity、CryEngine等一大批专门适用于3A游戏的引擎开始出现。不同于idTech等早期游戏引擎，这些引擎的使用范围不再被局限于公司内部，而是作为一种专门的软件服务对外提供，引擎的开发者则会根据使用量向用户收取费用。为了吸引更多用户使用自己的产品，引擎开发者们会不断根据游戏开发者的要求更新升级自己的性能。比如，为了适应《赛博朋克2077》和《战争机器4》等游戏对于光影特效的需要，虚幻引擎就专门更新了实时光线追踪技术，将游戏的视觉效果推向了电影级别。为了支持《孤岛危机》和《天命2》等游戏的开放世界属性，让游戏中的NPC具有更好的交互性，CryEngine和虚幻引擎都大规模优化了其AI能力。可以说，正是在3A游戏发展的推动之下，游戏引擎才得以发展到了现在的程度。

　　3A游戏的成功不仅体现在游戏本身，还带动了游戏文化的延伸和周边产业的发展。许多3A游戏与影视、漫画、小说等其他文化形式相结合，形成跨媒介的叙事和娱乐体验。《巫师》系列游戏大获成功之后，不仅带动了其原著小说的热卖，还衍生出了手办、角色服饰、艺术画册和桌游等大批周边产品。此后，奈飞（Netflix）根据小说和游戏剧情拍摄了同名剧集，仅在播出的前四周，这部剧的观看人数就突破了7600万，凭借这个成绩，《巫师》成为了奈飞历史上最受欢迎的剧集之一。

　　从资金问题来看，确实，3A游戏的开发需要很多投入，这让大部分游戏开发公司都难以承受。然而，我们必须看到，中国其实并不缺乏财雄势大的游戏开发公司，高成本的游戏也并不鲜见。以《王者荣耀》为例，它虽然只是一款手游，但其开发成本却高达5亿人民币。此外，即使是规模较小的公司希望开发3A游戏，只要其项目足够好，也不愁不能获得资金支持。关于这一点，《黑神话》已经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。由此可见，资金并非制约中国3A游戏发展的主要原因。

　　那么，导致中国3A游戏发展落后的原因究竟何在呢？我认为，最为直接的因素主要是3A游戏的期望回报率不如手游等其他类别的游戏。从行业平均水平看，3A游戏的收益通常为其开发成本的4—5倍，能够像《黑神话》这样达到十几倍的微乎其微。而类似的收益率在手游中却十分常见。以《王者荣耀》为例：根据报道，在2021年，该游戏发售6年之后，其累积的总收入就达到了100亿美元，而在2022年和2023年，它又陆续实现了22亿和14.8亿美元的收入。由此可知，其总收入已经达到了其开发成本的近200倍。即使我们将其后期的维护和运营成本考虑在内，《王者荣耀》在收益率上也会远远高于《黑神话》。虽然《王者荣耀》和《黑神话》都是同类游戏中的佼佼者，它们的对比可能缺乏一定的代表性，但通过这个例子，我们至少可以直观地看到手游的收益率要远高于3A游戏。在这种收益率的对比之下，那些实力雄厚的游戏公司就会更倾向于去做手游而非3A游戏，外部投资也会更倾向于流向手游开发而非3A游戏开发。

　　《黑神话》的一炮走红成功激活了国内游戏行业对于3A游戏的想象。连续几天，不少3A游戏概念股都出现了大幅的上涨。从《黑神话》的成功，人们开始认识到，如果3A游戏足够优秀，其经济回报也将颇为可观，而其带来的综合社会效益要比手游强上很多。在这种认识的驱动之下，很多投资人已开始计划扶持3A游戏的开发，力图打造下一个《黑神话》。一些地方政府也开始表态将用政策支持游戏的发展，助力游戏开发商推出更多的3A游戏作品。一夜之间，似乎国产3A游戏的春天已经到来。

　　那么，情况真的如此吗？对于这一点，我个人持相对保守的态度。应当承认，《黑神线A游戏的各方面价值，起到了很好的示范效应，这有助于引导资金和政策更好地向3A游戏倾斜，因而3A游戏的发展将迎来更好的外部环境。然而，我们也必须看到，游戏行业的供需基本面并不会在短期内迎来根本性的改变。从需求端看，我国游戏主机的普及率依然较低，并且考虑到购置成本、社会认可的因素，这一现象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发生根本性的扭转；而从供给端看，过去制约我国3A游戏发展的监管、技术等问题都依然存在。给定这样的基本面，中国要再出现几个成功的3A作品或许并不难，但要实现3A游戏的大规模繁荣，则似乎依然比较困难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如果政策和资金对3A游戏追捧过度，将不仅不利于这一领域的发展，反而可能催生出不必要的泡沫。

　　对于政府来说，其最重要的任务应当是为3A游戏的发展创造良好的政策和舆论环境。首先，政府应当考虑适当放松对于游戏行业的监管，尤其是应当放宽对于游戏版号的数量控制。这样，就可以大幅减少游戏开发商在发行方面的不必要风险。其次，政府应当加强对于游戏知识产权的保护，打击对于游戏的知识产权侵权活动。唯有如此，才能保证优秀3A游戏产生的收益可以流向其开发者，而不是被不法之徒侵蚀。再次，政府应当利用舆论导向为游戏正名，引领健康游戏文化的培育。目前，对于游戏的偏见和妖魔化已成为制约游戏行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政府要支持3A游戏的发展，就必须着手纠正这一偏见。只有这样，3A游戏的发展才可能有一个较好的舆论环境。

　　对于游戏的开发者来说，它们应当对开发3A游戏的开发保持更为理性的态度，应该根据自己的具体条件，量力而行。它们应当认识到，虽然一款成功的3A游戏可以带来十分可观的回报，但其风险也是巨大的。尤其是对于那些体量较小、资金和技术实力并不雄厚的中小型游戏公司来说，在决定投入3A游戏开发前更应该谨慎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对于中小型游戏公司而言，游戏科学的做法是非常值得模仿的。虽然游戏科学在成立之初就将打造国人自己的3A游戏作为自己的初心，但它并没有一开始就上手《黑神话》的制作，而是先开发了《赤潮》等成本更小、开发难度更低的游戏。这不仅为游戏科学获得了足够的现金流，让这个公司首先可以活下去，也让投资者更为清楚地看到了它们的技术实力，从而为后来获得《黑神话》开发所必需的资金支持创造了条件。此外，这些游戏开发中用到的技术、剧本等，也都为后来的《黑神话》开发创造了条件——事实上，如果大家对比一下《赤潮》和《黑神话》的剧情，就会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多的关联。换言之，现在被全世界玩家广为称赞的《黑神话》剧情并非凭空产生，而是在《赤潮》，以及更早的《斗战神》的基础之上确立的。在我看来，游戏科学这种目标广大，但却脚踏实地的做法，或许是广大希望致力于国产3A游戏开发的公司最值得学习的。

　　对于外部的技术商来说，则应该做好配套工作，为3A游戏的发展创造条件。这里尤其值得重视的是，一些云服务商应当为云游戏的发展提供更好的条件。如前所述，3A游戏经常是在主机平台运行的，而游戏主机的高昂价格则成为了阻碍玩家选择3A游戏的一道门槛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云游戏就可能成为降低3A游戏门槛的一项可能对策。通过将游戏的主要内容放在云端，用云端的算力完成游戏所需的庞大计算，玩家就可以用相对廉价的设备玩上3A大作。